这时箫声陡转,顿挫下沉,隐隐然有召唤之意。金夜寒面色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变,顿足在半空中,微微抿紧了唇。
苏晏也没有说话,漆黑的眼瞳无声扫过远处被抛在地上的三人,心知要想动他们,必先杀死金夜寒。他不再迟疑,双手交迭,缓缓吐出一口浊气。
苏晏嘴唇喃喃地翕动着念咒,金夜寒只是抬手在琴板上敲击两下,七弦齐奏,轰然作响,她金衣飘扬到仿佛燃烧起来,金色的火焰直逼苏晏而去,将他舌尖的念咒声生生切断。
非但如此,苏晏开口数次想要续接上去,却被金色的火焰呛入喉中,将法咒倒逼而回!
金夜寒眼里眼中冷光一闪,看着苏晏喷出鲜血来——所有施展法术的人,没有成功,必将受到更加严重的反噬。她仿佛下定决心,抱着琴,倏然直掠而下!
金色的烈火和冰蓝的冷焰夹杂着裹挟在一在,一瞬间天旌地动,日月无光。火焰中两道身影交错往来,瞬息间已过了百余招。都是术法高手,到了这般旗鼓相当的境地,却换成了近乎拙稚的拳脚来对敌。
金夜寒十招有九招是攻向他身后阖眸仿佛只是沉睡的撷霜君,苏晏面沉如水,一一抬手阻挡化解,被对方凌厉的攻势逼得节节后退。他心中焦躁,冷漠的语气第一次出现了愤怒:“金夜寒!他是你战友!你连死人都不放过!”
“撷霜君若活着,就是神形俱灭也要杀了你。”金夜寒冷冷地反唇相讥,手中动作丝毫不停。她觉察到苏晏的手一滞,一直如行云流水的动作间忽然有了裂痕,心下一动。
随着下方尖锐的箫声吹过一个急促的高音,金夜寒好不迟疑,再度拨弦,急攻上去。苏晏被她一击中,踉跄着往后跌了一步,再度凝结手印抵挡。
然而,金夜寒的下一步动作,却并不是对着他!
金衣女子衣袍被长风吹得鼓荡而起,她飘飞悬浮的长发在暗夜里像是牵引轨道的流星,每一根都拉扯着滞重的亡灵。她缓缓张开双臂,毫不迟疑地一跃而下,带着无数蓝色的光点跳入了高台下的深渊。
不好!金夜寒是要以自己作为引子,重新封住不净之城的门了!苏晏陡然拔身跃起,却还是晚了一步。
金夜寒用尽全力向下跃去,宛如炫目的长虹,这道虹横亘着神像和深不见底的黑暗。在她落到地下的一瞬间,天地间所有的光都消弭了,只静默了一刻,血红的绯焰升腾上来。
——这是禁忌的火焰,红莲之焰,要将所有妄图沟通殊途阴阳的人永远留下。
不远处,因为绑缚的灵力消失而恢复自由的林望安望过去,几乎目眦欲裂。那一袭金衣如同折翼的蝶,不可逆转地直坠向万仞的地底。灼热的火焰逼迫着几乎无法呼吸,三人各自狂奔,直到精疲力竭地被冲散,在漫天的血红中消失不见。
没有谁注意到,神像的底座下,何昱抱着玉箫和短剑跌跌撞撞地奔跑,渐渐不支地跌落在地。
是他暗中吹奏了一曲《来夜》,引得金夜寒和亡灵同归于尽——他知道,《来夜》是当初谢拾山送给金楼主的曲子,而那个人是她唯一的弱点。
自己也算是报了仇吧?
他在烈火中茫然地环顾,感觉到裸露的手背被烈火灼烧出了水泡,比身体上的疲惫更骇人的,是内心巨大而茫然的空无。
他吹了那曲箫音,多少也是存了不想死的心思,希望金夜寒能解决那些亡灵。然而,此刻他被烟熏得满眼泪水,跪倒在烈火中,居然觉得死在这里也不错。
他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厉鬼,报完了仇,还能同自己前生的挚友长眠在同一片雪原上——对于他来说,未必不是一个好结局,只要第二日下一场大雪,就能泯灭所有存在过的痕迹。
然而,忽然有利刃破空的声音袭来,何昱悚然一惊,看见一身白衣穿透洋洋汤汤的火焰,折风而来。
“望安!”何昱凝视着对方指间雪亮的渡生,那一瞬被压抑下的求生欲重新抬头,他拢手在唇边,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叫唤。
“道长!望安!望安!”何昱又连着呼喊几声,周围烈火轰然,他的声音和火焰炙腾雪原别无二致。他眼睁睁看着那如雪的衣袂越来越近,心中翻涌如沸,难以抑制地向前递出手来。
与此同时,林望安也伸出了手,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触碰到的一刻,林望安手指一顿,转向一旁。
一线之距,穿身而过。
何昱几乎触摸到对方指尖冰凉的温度,林望安却因为极度焦急毫无所觉。他嗤啦撕下一片衣襟,三两下搓成绳子,厉喝:“殷慈,接住了!”
何昱清晰地看见,隔着一层火焰,隔壁朦胧的紫影一闪,殷景吾死命地抓紧了林望安的手,被他拉着往前狂奔。
他听见林望安重重的喘息声和杂乱轻浮的脚步,显然也已快到筋疲力尽的地步。然而,就是这样,林望安居然为了返身救殷景吾,而毫不犹豫地回到了烈火中!纵然是曾刀剑相向,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回来了。
那自己呢?他明明就在这里,林望安居然看都不看一眼。
林望安许下的那些承诺,有哪一句是真的实现了的?
“道长!望安!”他跪在那里厉声嘶吼,却因为倒灌入喉的热浪而声音嘶哑。他重重地一拳捶在地上,因为满手的鲜血而放声大笑,虽然已经发不出任何笑声。
何昱茫然地看着那一双奔逃的背影,只觉得心丧如死,重重地委顿在地,咳出血来。那一刻,多年前的画面再度与之重合,白衣道长负着剑在他面前,走向天渊的另一边。
衣不如新,人也不如新。
他终于彻底放弃了抵抗,一任烈火将他吞噬席卷,意识在浑噩地沉浮中逐渐泯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