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那时才看清楚,那一列各相隔数百米、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白沙墓有九处,原本用来封印纪长渊的头颅和躯干,现在,所有的封印都已经崩裂开,坟墓裸露在那里。他们如一阵风闯进去,纪长渊将头颅埋在地下一阵转动,似乎要寻找到什么,他们一连跑了八个墓,仍是一无所获,就在沈竹晞忧心如焚、几近爆发之际,骷髅终于在第九处墓中翻出了那东西。
那是一札泛黄的书页,用几根绳子零散地捆着,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。沈竹晞小心翼翼地揭起一页脆薄的纸张,顿时倒吸一口凉气——
这赫然是兰畹纪氏所留下的毒经!
若说药医谷是中州百年来医学之冠,兰畹纪氏便算是用毒的至者了。沈竹晞知道手中这本书的分量,沉甸甸地记载了一点一滴纪氏用毒的心得和相应的解法,囊括了人间能见到的一切毒物。
沈竹晞屏住呼吸,手指颤抖着顺着纲目往下看,心却一沉——这是一本兴致所成的札记,内容和纲目并非是一一对应的,他急不可耐地找了许久,仍是毫无头绪。
“纪公子?”沈竹晞试探着向旁边的骷髅求助,一边将陆栖淮平放在先前置着棺材的高台上,褪去外衫将他裹住。他无意中触碰到对方露在外面的皮肤,顿时打了个寒颤,陆澜的身体本来就冷,现在昏迷过去,居然像是千年玄冰一样,碰一下,仿佛全身的血都凝住了。
纪长渊显然也注意到这里的异常,立刻僵直手臂接过札记,刷刷地翻动起来,他的指节在其中一页上稍微停留了一刻,似乎犹豫了很久,才将本子递给沈竹晞。
“琉璃繁缕?”沈竹晞辨认着上面写的毒药名字,发觉其上用朱笔打了个圈,不觉心一凛,急急地逐行往下看——这一味毒药确实不算烈性剧毒,不会见血封喉,数招间取人性命,然而另有一种绵长的毒劲,会在中毒的数日后发作,使人经脉紊乱,气血逆行,动则有走火入魔、甚至灰飞烟灭之虞,然而只要中毒者自封经脉,不再动武、使用灵力,便可安然无恙。
这上面写,中毒者会身体寒冷,须得及时保暖,并且还会昏迷数日,看来与陆澜的症状八九不离十了。
沈竹晞走过去接连换了几种手法,封住他经脉,又抬手拆了那晶莹的棺材,点燃了,放在他不远处猎猎燃烧。
骷髅一蹦一蹦地跃过来站在沈竹晞旁边,忽然接过了那本书,再度快速翻动起来。它身体一顿,锋利的骨尖在柔软的纸面上划出深深的印痕,示意沈竹晞看后面的批注,那里如是写道:“琉璃繁缕一味毒,甚是罕见,吾平生亦未曾亲眼目睹。此毒不意在其身,而攻其心,恰如阵法喝火令、药医谷荐寒果,倘若心中无念无想,无牵无挂,得以熬过昏迷的三日,其毒自解,倘若心绪纷乱,则必须自封筋脉,此生不再动武,否则便有杀身祸患。”
而后是几行正楷小字:“此中无念无想,并非指纯然无情,而是灵台空明,得诸于心,而无执念。大凡天伦情深,不能称诸情孽,唯中毒者有友人、爱人深埋于心,牵绊不得解脱时,方会执念深重无法自拔。”
沈竹晞翻到下一页,这里的笔迹截然不同:“数十年已过,吾精研半生解毒用毒之术,琉璃繁缕并非无解,只要使中毒者吸收所牵念之人的半瓶血,便可解毒。只是大凡执念深重,如此,多半暌违一生,至死不见,只怕此法亦难执行。”最后是一方丹青印。
沈竹晞阖上书卷,陷入沉思。琉璃繁缕这样少见的毒,为什么偏偏会在他们所使用的酒坛里?这一定是有人提前布置好的,只是布置的那人怎么会知道他们要到那间小亭子里去,又会食用里面的饭食?对方的目标是不是本来是他,只是碰巧那坛酒被陆栖淮饮下?
自从他知道这种毒并不致命,便微微松了口气,陆澜应该心无挂碍,只要过了这昏迷的三日,便能恢复如常。只是他心中隐隐不安,不知道对方蓄谋将他们困在这里三日,是不是调虎离山,而趁机在外面搞一些动作。
毕竟,还有三月就是帝王国寿了,所有的人都会汇聚京城,而璇卿一定也在那时回去。
不过这本书里对琉璃繁缕的记载语焉不详,眼下还是要想方设法替陆澜将毒素压制住,以免他昏迷的时候再出变故。沈竹晞定了定神,看到辜颜先前跟着骷髅去了后面的墓室,这时安安地飞过来,口中还衔着一枚丹药。百鸟扑闪着翅膀示意他带着病人跟上去,他们穿过一重深邃的回廊,两旁有一排笔直站立的白骨,并不高大,生前像是侏儒。
沈竹晞静默看着,背着陆栖淮穿行在尸骸中,看到先前曾射中他的暗器,心中陡然微微一冷。他们转到最里面的墓室,骷髅正在那里接水,从一口几近枯竭的泉水中汲取出来,桌上、壁上挂着千百种各式各样的药材和疗毒工具,原来兰畹纪氏所有的那些赖以成名的东西,居然静默无声地埋葬在这里!
骷髅手指很抖,不知是看到家族旧物感怀,还是想到自己药人的经历而悲愤莫名,沈竹晞走上前去,躲过碗倒满了水。骷髅拣出一块无色的药片丢进去,水一下子沸腾起来,变得炙热。它又在放解药的一排箱子里挑挑选选,拿出两块蓝色紫色的药丸递给他,又拿了一枚放在上面。
辜颜跳过来,哧啦啜了一口水,证明这水并没有毒。沈竹晞立刻用纸将丹药细细碾碎,抛进去,溶解在清水里,那碗沸腾的水无风自动,变成了奇特的淡金色。
这是传闻中可以克制天下万毒的金风玉露丹!沈竹晞从一旁放解药的标签上扫过,眉目间不由得喜色浮动。
他半扶半抱起陆澜,对方在昏迷中丝毫不反抗,他轻易地便扒开对方的唇,将药汁灌了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