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过是百姓之间以讹传讹罢了。”渔舟淡淡地道。
少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,眼角微红,双袖微拢欲起身,却被他身后的老者压住了肩头,冲他缓缓地摇了摇头。
渔舟将他们二人的动作尽收眼底,少年拢袖间好似看到了生麻内衬,定睛一看,果然没看错,是生麻,却也不是什么内衬,而是里面穿着斩缞,“五服”中最重的丧服。
她立刻收敛了脸上的戏谑之色,唤王铁牛重新上了一遍新茶。
“还请两位打开窗说亮话。”渔舟正色道。
“此事说来话长,老夫便长话短说吧。在下漕帮大长老葛南天,这位是我们少主九嶷,今夜冒昧打扰,是来借银子的。”老者叹道。
“天下闻名的漕帮缺银子使,真是奇足怪哉。”渔舟这样想,也这样问出了口。
“上月末,老帮主南下办事遇到死对头,惨遭不测。贼子说不若不在三天内交十万现银,便将老帮主投入江中喂大鱼。少主接到消息后,星夜赶来,弟兄们正从江州带着银子赶来,只是这时间实在是赶不及了,又听闻天下楼救困扶危,疏财仗义,这才冒昧地求上门了。”葛南天叹道,双眉高高竖起,皱成了一个大大的“川”字。
杀人不过头点地,对方杀了人还讹银子,的确令人不齿。
渔舟沉吟道:“请恕我冒昧地问一句,凭借着漕帮的威名,去钱庄筹钱才会事半功倍吧?”
“洛城、宣阳城、平阳城、青鸾城的钱庄全都跑遍了,俱言没有三五日周转不过来,否则也不会……请姑娘放心,若姑娘愿意仗义出手,长则一月,短则数日,漕帮一定连本带息双手奉上!”葛南天诚恳地道。
渔舟本就不在意自己的身份,被看出了是女儿身,也无半点拘谨,神色自若地道:“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,天下楼也需费些功夫才能筹集到。出门在外谁都有不方便的时候,利息就不必算了。”
“姐姐所说的功夫是多久?”九嶷迫不及待地道。
“两个时辰,能等到麽?”渔舟温声反问道。
九嶷与葛南天大喜过望,双双起身行礼。
“我需要借贵帮的几个弟兄马上去宣阳城走一趟。”
“弟兄们但凭姐姐吩咐。”九嶷满口答应。
渔舟也不拖泥带水,拿了笔墨,取来信笺,各自题了一句诗,按了私印,塞入信函中,立刻命紫苏和当归各带信函,点了十人分别去了知味坊和长乐坊取现银。
她手中本有十五万两银子,没有立刻拿出来,自有她的考量。第一是不想露财,引来不必要的麻烦;第二是想让漕帮主仆二人知道天下楼筹这笔银子不容易,日后南来北往的生意,漕帮总会照顾一二。
只要能走通漕帮这条路,这十万两银子是否会打水漂,渔舟并不介意。
渔舟也没闲着,取来账簿,打起了算盘,按照她的计划,知味坊和长乐坊各借调两万两银子,剩下的六万两从天下楼拨出。一时抽出如此多的银子,许多细致之处都需要重新部署了。
当她那双手放到算盘上时,浑身气势立刻变了,挺直腰杆,敛尽慵懒,双手拨珠,左右开弓,如行云流水,如游龙走珠。
等清脆的算盘声落下的时候,天下楼的六万两白银已与漕帮交接完毕,长乐坊和知味坊的银子也一并送到了。
月光皎洁柔和,如同闪光而缓缓流动的清水,静静地洒在庭院中,落下一地的细碎。在月光的浸染下,堆成小山似的白银也泛着柔和的光芒。
事态紧急,银子清点完毕装上马车后,九嶷主仆再三致谢便请辞了。
临别之际,九嶷从怀中取出一枚圭玉令牌,郑重其事地交给渔舟,殷殷叮嘱:“姐姐日后一定要到江南的青州,到青州漕帮总舵寻九嶷。”
未来的事情谁又知道呢,渔舟没有答应,不过微笑着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,不由觉得有点心酸,还是个半大的孩子,生在寻常人家应该还在承欢膝下,而他呢,稚嫩的肩膀需承担起未知的重任,漕帮交到他手中也不知会发生怎样的变故。
渔舟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,递给他一个包袱,轻声道:“这些干粮,你们带着路上果腹吧。前路多艰,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,请务必珍重。”
九嶷揉了揉发酸的鼻子,提着包袱上了马车。葛南天恭谨地朝渔舟深深一礼,紧随而去。
长鞭一挥,快马奔腾。
漕帮果然言而有信,不出十日,送来了十二万两银子。
老帮主怎样了,九嶷怎样了,渔舟没问,只是从那以后,逢年过节前夕,必有一批厚礼从千里迢迢之外的青州送至绝雁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