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今天这台鼻综合该按什么顺序做。”师霁当然不会问‘鼻综合都有哪些手术’,张口就是有些难度的问题。如果她从前没做过功课,现在就要出糗在这里。
“病人要做鼻小柱、鼻头、鼻梁和鼻基底,就按这个顺序做。”
“分别用什么材料。”
“鼻小柱用肋软骨,支持性好,不容易被吸收,鼻头用耳软骨盖一下,效果自然,鼻梁用膨体,肋软骨太脆,后期可能会歪鼻根,膨体较自然,也不会透光,鼻基底用肋软骨,效果更自然也更安全。”胡悦不但说了材料,还说了理由。麻醉师弹了下舌头,“师主任,你这个弟子不错啊。”
师霁也抬头看了她一眼,这才继续雕刻软骨,“难点?”
“软骨很脆弱,雕刻缝合都要小心,膨体有感染风险,手术在危险三角区完成,血路丰富,为了患者的后续美容手术可能考虑,要注意不要堵塞血路。”胡悦比了一下手术盘,“您还取了两块结缔组织,这是一会垫线用的吧?”
能知道软骨很脆,这就是之前接触过相关手术,知道那两粒比米粒还小的结缔组织是拿来垫针的,这就绝对是行家了。师霁又抬起头看了她一眼,“以前跟过?”
“鼻综合是没有,不过,我硕士跟的是李老师。”胡悦说了一个名字,“我们经常要做鼻再造手术的。”
全鼻再造,这完全是另一个领域的手术了,当然难度会更高,麻醉师和护士都长长地‘哦’了一声,胡悦不失时机,“我跟着李老师的时候,有些简单的手术也能帮着做缝合的。”
医学界还是看传承,华科的李主任在这领域大名鼎鼎,他的学生大家自然也都高看一眼,麻醉师和护士都不自觉地跟着点头,师霁从鼻子里长长地哼出一口气,却是没被带到这个节奏。“哦,这么牛?”
他已雕刻好肋软骨,将它插入鼻翼软骨中,动作极快又轻巧地开始缝合,边缝边垫结缔组织,软骨总大小不超过指节的一半,结缔组织比米粒还小,手指粗大一些的人可能都捏不牢,但师霁的手指好像自带显微镜,“那,这个缝合,你做得来吗?”
“……”胡悦无话可说了——这可是软骨缝软骨,这种操作是需要有特殊手法和极强的手感的,通常也是鼻综合手术中最困难的部分。一个整容外科医生在缝合这一块,最难啃下的大概也就是这块骨头了。要知道,软骨脆弱得在煮熟后都可以被轻易嚼烂,那么,在它完全是鲜活的时候,有多么的难以处理,也就可想而知了。
缝合其实还好,关键是,打结的时候,力道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,过重了可能会直接勒断软骨,那就得再取一段材料重来,为病人平添不必要的痛苦,过轻的话缝合过松当然也不行,外科医生不是个空有知识就能做好的工作,它真的对身体素质有一定的要求,就像是在针尖上跳舞,师霁现在的动作真的就像是一场舞蹈,缝合线在他指间穿梭来去,最后,绕过两个玄妙的圆,他做了个向下收针的动作,胡悦这才看到,两道漂亮的缝线出现在软骨中间,结缔组织上出现了一个漂亮的结,不松不紧,准准地卡在了组织上方,绝没有对软骨造成额外的压力。
血肉模糊的手术现场,没什么东西能让一般人感受到美感,但在医生眼里,这绝对是一道极漂亮的缝合线,胡悦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上面,师霁轻哼一声,“什么时候,你能把软骨缝成这个样子,我就让你做外层缝合。”
……喂,这难度一样吗?
摆明了就是刁难吧?
怎么测试,难道是让她在这样的手术里上手直接缝吗?
胡悦猛地抬起头瞪着师霁,眼神中写满千言万语——重点中的重点,如果她真的做得到的话,他会守诺地允许她在手术中上手吗?
想上进,是所有职场新人的焦急,尤其师霁还是一个感觉上会翻脸不认人的上司,但上司们往往都不会很快回应他们的渴望,师霁尤其就是一个能沉得住气的上司,他不慌不忙地继续缝合,仿佛对胡悦的眼神一无所觉,胡悦又开始在心里剁肉饼了,但——她现在也只能忍着。
越着急,师霁玩得就越开心,她知道他现在是要吊着她,也就耐下性子,偏不追问,而是专心观摩手术的下个步骤,下定决心不再开口。
——只是,这决定有些难,因为看着看着,她就发现问题了。
胡悦挣扎了许久,因为这问题如果含混过去,好像更符合她的心意,但职业道德又让她不得不指出。
“——那个,师老师,”她说,“您这个膨体,好像雕刻得有点问题,这么垫的话,南小姐的鼻梁,不够高啊……”
“我不但会给她做,而且还要插队给她做。”
师霁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回荡,透着满不在乎的潜台词:脸是她的,只要她喜欢,效果不好又有什么关系。
“啊!!!——”
伴随着愤怒的低吼,一块肉被摔到砧板上,刀锋猛敲,敲得好像是某人的脸皮,夺夺夺的声音说不出的孔武有力:能塞假体的腕力可不是盖的。“真的呀?”电话里南小姐的声音又惊又喜,“我马上就安排来挂号——明天可不可以啊?是不是直接找师医生加号啊?”
“可恶啊!”
一块肉转眼间被剁成肉泥,还不够解气,胡悦打开两个蛋,怒吼着把蛋液在碗里打得四处飞溅:“好贱好贱,好贱啊!”
的确是贱,师霁摆明了还是在针对她,南小姐可以说是受了她的影响,是好是坏每个人的角度不同,在南小姐看来自然是好消息,她终于可以摆脱自己的蒜头鼻,但对胡悦而言,师霁的意思很明显:他就是这样恶劣的人,接受不了,她可以选择不在他手底下做。
这不是日剧,理念之争不会有大段大段拗口的对白争执,更不会有人标榜什么‘心中的道’,大部分人走进医院的时候想的是完成自己的工作,而不是救死扶伤的梦想——现实生活充满了琐碎,没有人只是为了理想而活。就像是胡悦,进入十九层以前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不适应,曾以为整容和面部修复无非是镜子的两面,沉浸进来,才知道自己的想法终究天真。
不是小孩,已经不再天真,大部分求美者,她可以忍,不会自不量力地用自己的世界观去说服别人。只有南小姐这样的病人让她最惋惜,胡悦不知道自己气谁多一点,是南小姐还是师霁。
满腔说不清的怒火都发泄在碗里,一碗鸡蛋液快被她打发了才消气,蛋液一混肉碎,随便洒点盐,看看表,她上锅一蒸,洗漱出来正好用乐扣盒子一打包,装着就走——中午的午饭就是它了。
“好香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