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起宁伯瑾,黄氏脸上的表情恢复如常,听后边的十一咿咿呀呀,新奇不已,她说道,“成虎那孩子不听话,你岳父忙。”
宁成虎年纪不小了,早先在书院和一帮不三不四的人混一起,在家守孝不安分,学着那些不懂规矩人和丫鬟有了首尾,宁伯瑾怒火中烧,把人关进祠堂,他每日去祠堂督促宁成虎抄写经书平心静气,说何事宁成虎知道错了,何时放出来。
正经人家的少爷都不会在成亲前有庶子,宁成虎无所谓,宁伯瑾不能由着他败坏三房的名声,尤其如今有了十一,宁伯瑾极为注重家风,宁成虎是触到宁伯瑾底线了。
平日彬彬有礼的宁伯瑾,听说宁成虎屋里的丫鬟怀孕,摔了桌上的瓷器,叫宁成虎来梧桐院,训斥了一上午,还动手打了人。
毕竟不是光鲜事,黄氏没有多说,穿过弄堂,谭慎衍说再有两个庭院就到青湖院了,绕过抄手游廊,迎面走来一男子,谭慎平面色萎靡,脸比寻常男子要白,眼角一圈黑色,无精打采,让黄氏想起宁成虎来,宁成虎来梧桐院,她站在走廊下看了一眼,和谭慎平差不多,一看就知道是沉迷美色,身子被掏空的关系。
谭慎平好似没料到会遇见人,认出是谭慎衍,下意识的弯腰低头,嗫喏的喊了声大哥,眼光不敢乱瞄,没认出他身后的黄氏。
“二弟要出门?”谭慎平不仅沉迷美色,还喜欢赌,胡氏手里的银子被他输得差不多了,谭慎衍不介意提醒他一句,“二弟还是少去那种地方,闹到父亲跟前,您往后的日子估计不太好。”
谭富堂被那件事打击得一蹶不振,整日在书房看看书,练练字,日子清闲,偶尔会找管家下两盘棋,舒适随心,比早先强多了。
谭慎平缩了缩身子,往后退了一步,声音十分低,“我记着呢,早先书院的有两个同窗约了我赏梅,不去的话不太好。”
这两日,腊梅园的腊梅和梅花开得正艳,那里人山人海,段尚书被贬职,段瑞也要离开京城了,想趁着过年之前一伙人好好聚聚,还约了其他人,谭慎平说过会去,不去的话不合适。
“我只是好心奉劝二弟两句,怎么做,你自己拿主意。”说完这句,谭慎衍头也不回的越过谭慎平走了,黄氏碍着他们的关系也不好多开口,谭慎平低着头,哪怕他点头招呼谭慎平也看不到,想来想去,黄氏和谭慎衍一样,经过谭慎平身边没有丝毫停留。
听着脚步声远了谭慎平才抬起头,见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自己,眉眼间有熟悉之色,他一时没回想起来,收回眼神,慢慢朝着外边走。
腊梅园不同其他地方,文人墨客极多,走几步就能听到关于歌颂腊梅的诗句,段瑞叫了昔日玩得好的几个好友,谭慎平心不在焉,这么冷的天,哪儿也去不了,几人窝在屋里,除了赌钱便没其他,直到段瑞抱怨宁成虎没来,谭慎平精神才集中起来,总算想起在院子里遇着的那个孩子是谁了,宁樱的亲弟弟,今年春天出生的。
段瑞输了银子,没像以往那样生气,而是极为阔绰道,“接着来,年前我们一家老小就要离京了,往后再见不知又是什么情形了,山高水阔,你们可别忘了我。”
“你瞎说什么呢,没了你,我们在京城食不知味,日子不知会如何难熬呢,让你爹打通关系,早先被你二叔压着,如今你二叔被降为六品,你父亲回京述职有望,塞翁失马焉知非福,你爹若能回京,不比你二叔厉害?”其中一人安慰段瑞道。
段瑞苦不堪言的叹了口气,换作以往他也希望段岩重更有出息他当儿子的面上有光,可细想这几年的事情,他二叔对他不差,比起段岩重好多了,他在京城闯了不少祸,全是他二叔出面摆平的,换作他亲爹,自己不知被打成什么样子呢。
没有对比就没有好坏,段瑞有些舍不得离开京城了,闷闷的灌了一口酒,“宁成虎那小子,前两日答应得好好的,今日就不肯来了,是不是看不起我?”
宁成虎是宁府三房长子,当初为了拉拢宁成虎,几人颇费了些心思,养兵千日用兵一时,形容的就是段瑞此时的感受,离京是铁板铮铮的事实,已无可更改,他只想在走之前解决一些恩怨。
有冤报冤有仇报仇,他和宁六小姐的事儿该翻出来说说了。
想到这,谭慎衍看向闷闷不乐的谭慎平,问道,“看你心不在焉的,怎么了,你娘不是把赌场的银子还了吗?你还在怕什么?”
段瑞私底下看不起谭慎平,照理说,谭慎平亲爹是武国公,亲娘是国公夫人,他本该前途无量,谁知,中途被谭慎衍截了胡,他自己什么都没有,且不知道争,老老实实的当自己的纨绔,败坏名声,实在是丢脸。
谭慎平笑笑,打起精神应付道,“不是赌场的事儿,是我大哥,我大嫂怀孕了,出门前遇着宁三夫人来府里看我大嫂,我出来时遇着了,被我大哥训斥了一通,如果传到我爹耳朵里,少不了要吃番苦头。”
谭富堂性子变了许多,对胡氏不如之前好了,脾气暴躁,对他严厉更甚从前,被谭富堂知道自己和段瑞一起,挨打是少不了的。
段瑞哦了声,眼里闪过精光,手搭在谭慎平肩膀上,熟稔道,“平日我对你好吧。”
谭慎平不明所以,段瑞性子阴晴不定,输了钱喜欢大发脾气,赢了钱爱请客,对他的话,不差就是了,至于好,谭慎平觉得还不够,他问道,“怎么了?”
“外边人说你大嫂生得靡颜腻理,绰约多姿,迷得大哥晕头转向,是不是?”
谭慎平下意识绷直了情绪,不是他不和段瑞说实话,每当段瑞拿这种口吻和他说话都没好事,由不得他不提防,谭慎平双手环胸,戒备的看着段瑞,不答反问道,“当日在街头你不是见过吗?”
那一回,段瑞吃宁樱的豆腐,被谭慎平关进刑部监牢,还是段尚书亲自去刑部要的人。
段瑞记忆犹新,他从没在女人面前栽过跟头,那天是头一回,不过他状死遗忘了似的,眼珠子上翻,想了片刻,好似的确有那么回事的点了点头,“我好像有点印象,不过女人嘛,成亲前成亲后大不一样,你也算个中老手了,会不懂其中的道理?”
处子有处子的紧致,妇人有妇人的风韵,截然不同但都能让他们欲生欲死,可谓殊途同归。
谭慎平抿了抿唇,低下头,老实道,“其实我没怎么见过我大嫂,国公府院子多,青湖院和青苍院离得远,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,即使见着了,我大哥在,你知道我的,我在我大哥跟前何时抬起过头来?”
谭慎平说的实话,他胆敢多看宁樱一眼,谭慎平估计会让罗平挖了他的眼,在谭慎衍看来,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,只看他想和不想。
段瑞嘿嘿一笑,手握成拳,捶了下谭慎平胸膛,“你的意思你大嫂花容月貌你碍着你大哥不敢多瞧了?”
一帮人都是玩惯了的,私底下什么都往外边说,其他几人听了段瑞的话,都朝谭慎平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,谭慎平脸色一红,辩解道,“你们别想多了,她是我大嫂,传出去,不只是我,你们一个都跑不了,我大哥手底下的人,来无影去无踪的,你们小心些。”
几人想起谭慎衍的身份,都有所忌惮起来,只有段瑞,哈哈大笑出声,仿佛一点都不在意,“你怕什么,我们私底下说说罢了,小叔子和小嫂子,京城高宅院墙多少龌鹾事儿你又不是不知,来来来,赌钱赌钱。”
谭慎平心下不安,郑重其事的提醒段瑞别乱说,他和谭慎衍打过交道,那人他找惹不起,只想离远些抱住命,不然的命都没了,至于宁樱,容貌自然是无可挑剔的,不然的话,谭慎衍不可能拒绝得了沉鱼落雁的诱惑。
沉鱼落雁伺候他,谭慎平知二人的销魂处,胡氏和谭慎衍争锋相对十几年,却肯送这两人给谭慎衍,心思他都有些摸不准了。
谭慎平以为要在这住两晚段瑞才会尽兴,谁知,暮色十分,段瑞提出回城,天挑着雪花,远处的路看不真切,地上堆积了厚厚的雪,马车赶路不好走,他劝段瑞留下来明早再说,段瑞说外边有事,无论如何都要回城,还硬要带上他,谭慎平瞅着天色,不太乐意,但拗不过段瑞强势,被他拉着上了马车。
进了城门,段瑞说明天去宁府找宁成虎,谈审评拧了拧眉,不知晓何时段瑞和宁成虎关系那般好了,他记得当时段瑞打听到宁樱的身份,又听说宁府三房的庶子在书院,费了番心思才和宁成虎结交上了,之后虽然时不时一起出来玩,但次数不多,宁府比不得他们,加之宁成虎是庶子,手里银钱拮据,他不爱和宁成虎一起玩,于是道,“你找他做什么,给宁府的管家留封信,让他出来就成了,何须我们跑到宁府去?”
他不想和宁樱有所牵扯,心里对谭慎衍的恐惧太过深刻,时隔多年,那件事一直笼罩在他心头,他不想死。
“你怕什么,来者是客,他们能拒绝我们不成?我先送你回府,然后我也要回去了,二叔被贬,我得去找我父亲,回京遥遥无望,总要在离开之前做些事儿不留下遗憾才是。”段瑞意味深长的说了这番话。
将谭慎平送回国公府,他聊起车窗的帘子瞅了眼门前巍峨肃穆的牌匾,嘴上勾起阴冷的笑来,回到段府,手里的下人还忙着,离京的东西多,再精简算起来也不少,段瑞去段老夫人院子给段老夫人请安,没想到他二叔也在。
段瑞舔着笑的喊了声,“二叔也在呢,祖母,瑞儿回来看您了。”
段老夫人听着孙子的声音,顿时眉开眼笑道,“回来就好,祖母厨房炖了羊肉汤,你喝一碗,再过些时日就要离京,你可得好好补补身子,路途不远,但祖母年纪大了,手脚不便利,身子骨毛病多,路上估计要耽搁很长时间。”
段瑞在段老夫人面前惯会做人,从善如流道,“孙儿知道,祖母照顾好身子,明日孙儿让大夫抓些药材以备路上不时之需,祖母别担心,孙儿素来是个贪图享乐的,路上走走停停,欣赏沿途美景才是孙儿的性子。”
一番话逗得老妇人笑逐颜开,段二爷在边上,闻着段瑞身上的腊梅香,说道,“你去腊梅园了?”
这个侄子什么性子他心里明白,正事不做,整日无所事事,游手好闲,京里的人说起段瑞,最多的纨绔,稍微有点家世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吃苦,段瑞年纪不小了,一直托着不说亲,身上又没有功名在身,离开京城也好,以段岩重的心行事作风,想来会给他挑门不错的亲事。
因此,段二爷提醒段瑞道,“离京在即,你最好收了心思,今时不同往日,你再得罪人,二叔也爱莫能助。”
段瑞扶着段老夫人,闻言看了段二爷一眼,以前大家遇着他都毕恭毕敬称呼声段尚书,如今,有的人称呼段大人,更多的是段二爷,从云层跌至黑泥,他心里估计也是有恨的吧,段瑞受他照顾多年,离开之际,总要想方设法为他和自己出口恶气才是,他想了想,问道,“二叔,您的职位是不是刑部谭尚书从中作梗的缘故?”
段二爷心头一凛,“你瞎说什么呢,我是受了柳府牵连,和刑部尚书没有关系,谁和你说的这些?”
段瑞撇嘴,明显不信他的话。
“你别想多了,外放也好,到了你爹身边,好好听他的话,早日考取功名,你是长子,得为下边弟弟妹妹树立榜样,明白吗?”
他身为兵部尚书,早就察觉到朝堂不对劲,谭家是帝党,不管参与不参与夺嫡,冲在谭家受皇上器重的份上,他就得听谭慎衍的话,尤其下边两个侍郎还是会来事的,他更是要小心翼翼应对。
当日将段瑞从刑部接出来他欠下谭慎衍一个人情,眼下谭慎衍给他指了条路,他欢喜还来不及呢,如今皇上身强力壮,立储之事不会有结果,他兢兢业业的在地方州府上做出一番政绩,来年回京,更受人崇敬。
段瑞担心他看出什么忙,忙低下头,不敢和他对视。
宁静芸生了孩子,洗三没给她来信,黄氏说苟志离京在即,府里事情忙,她不回去是好的,尤其,柳氏到处托人给宁静芳说亲,一边惦记女儿的亲事,一边担心宁伯庸身边没人照顾,整个人瘦了很多,宁伯庸出事差点牵扯出二房三房,秦氏不想被连累,闹着要分家,被宁国忠骂了几句,立即不做声了,宁樱来看自然是希望分家的,分了家,黄氏能过自己的日子,宁伯瑾自立门户,对十一来说有好处。
小孩子性子的养成和身边人有关,宁伯瑾遇事畏手畏脚,他教导十一,久而久之,十一会收到影响,好比宁伯庸宁伯信,两人是宁国忠亲自教导的,宁伯庸继承了宁国忠的野心勃勃,而宁伯信延续了宁国忠的固执死板,至于宁伯瑾,如今的作风有些像宁国忠现在,进退有度,果敢有担当。
宁樱侧躺在美人塌上,手里翻阅着《诗经》,上边好些字寓意美好,看得宁樱眼花缭乱,而谭慎衍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,手里翻阅的是《楚辞》,他目光温和,一页一页翻得很慢,不时会提笔在书上做记号,宁樱问道,“大伯父流放南边,是不是很辛苦?”
她倒不是为宁伯庸感到惋惜,宁伯庸差点连累了一家人,皇上是定了他的罪而放过宁府已经是宽宏大量了,她心里有些唏嘘不已罢了,若不是有宁伯瑾忽然冒出头,宁伯庸说不准会是宁府最有魄力和公正的一个人,可能宁伯瑾的成功在他看来是不劳而获让宁伯庸嫉妒得昏了头,才会做出后边那些事情来。
谭慎衍没有抬头,一只手握着笔,在椭圆形的砚台上蘸了蘸墨,提笔道,“辛苦是自然的,当时他贿赂官员,妄图拿钱买官职时就该知道有今天,你当他不知道花钱买官是走不通的?他心里明白,但仍然抱着侥幸,这种人,性子不纯,早晚要走歪路。”
升官进爵是由吏部考核交给内阁定夺的,内阁有绍兴在,绝不会让丁忧三年的人出来为官,除非生逢乱世还差不多,宁伯庸心里明白,但还是把钱送了出去,白白给人把证据送上门,多年的官白当了。
宁樱想想也是,只是宁静芳的亲事更难办了,谁愿意娶这样个小姐,难怪秦氏闹分家,柳氏坚决不肯,只因为一旦分了家,宁静芳的处境更是难,靠着宁府这座大树,宁静芳有靠山,一旦分了家,宁静芳和宁静雅无异于没了娘家,出了事,连个撑腰哭诉的地方都没有。
“小太医说你想撮合他和七妹妹,你觉得合适?”薛墨无论是家世还是品行皆无可挑剔,宁静芳的话,性子改了许多,但家世上,薛庆平只怕不会答应,薛怡也不会同意。
谭慎衍握着笔在书页上圈了几个字,“吓唬他呢,墨之和宁静芳不合适。”
薛墨年纪不小了,拖着不说亲不是法子,要薛墨娶宁静芳,纯属激他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