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切，历时不过两个时辰。

最后一步，便是文书再度回城，穿城而过，从南门出，再带着人马渡小河，绕道被居忠驱赶到河对岸的叛军西阵背后，再来一次合围。

这一连串的调遣，还在关键的地方留了一个以防万一的退路——无论居忠能否把小十万叛军逼退到河对岸，无论他身后的假兵是否会被发现，亦或者他有无法子以二千拖住几万人，总而言之，到了居忠必须撤退之时，他都能退回西门，以城门为据点，哪怕是洞开城门，也可以依仗施展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先锋勇武，将那十万人困在西门附近，给文书拿下其余三门再来合围留下了足够的暇余。

这就是伪诏天年间被称之为“江春之战”的特殊战役。

它是一场集权衡两方优劣、地势之便、驾驭人心等以少胜多的战役，也是破开虞宫被动了四年的内乱局面的一道惊雷。

晨曦之中，双伐将军之一的居忠听罢文书的解释，再度缓缓朝着那一身玄黑的白景合拳低头。

居忠有许多话，到了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。

“传奇”或许并非那么像杜撰的民间话本那样曲折离奇，可它现身人世间的时候，依旧会对人有不小的触动，更会颠覆一切胜负。

居忠张了张口，终于是念出孩提时代就烂熟于心的童谣最后那句。

“白景麒麟帝，昭梦得天启。”

“忠将军？”文书从旁疑惑。

“没事。”居忠这位脑子里成天只有打打杀杀的壮汉竟然难得露出几许愁思，叹道：“不知吾王在王城如何了？”

“是啊……”文书亦是忧虑地望向王城方向。

可惜，隔得那么远，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。

江春城的确是守住了，可王城若没了，这虞宫便要易主，据守这一城的他们到时候反而会变成需要被围剿的“逆贼”。

反之，王城若是守下来，必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。

在八郡之中虞宫郡土最小，可在凡人眼中，这依旧是如此广阔的一片大地。

到时候，为了虞宫，虞宫湛氏以及她手下的兵将是否还有余力收复失地？

居忠和文书在这一刻忍不住期望，虞宫千年不落的传说，要是真能不陨落就好了。

“嗯？”

一道不喜不怒地声音唤回了居忠与文书飘远的思绪，他们二人抬眼就见到白景睚忻已经到了自己三丈开外。

二人敬畏地冲白景一合拳，问：“白景大人有何吩咐？”

“尽快休整。”白景睚忻说，“带上所有的精骑、马匹以及能调集到的全部辎重，子时出发。”

“子时？”居忠忙问：“我们走了，这江春城怎么办？”

白景睚忻说：“留下伤兵来守，假装城里还有人，能拖多久拖多久。”

文书也问：“这是要去王城？”

“不，”白景不喜不怒道：“至少现在不去。”

“那，我们要去哪？”文书忙问。

“跟着我走。”白景说，“暂且只有一个粗略推演出来的大概位置，之后会去为你们的王城解困，最终都是为了虞宫。”

居忠和文书听得一凛。

这句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，虞宫或许真能收复。

二人当即不再多问，各自回城开始整军调配。

短短三个时辰后，在江春城的百姓助力下，辎重已经全数装车，州兵也遵循白景睚忻之令于北城墙内列队。

入夜，子时。

四万虞宫州兵在他们的盔甲缝隙间塞了碎布、马蹄包上了软布，他们没有点燃照明用的火把，甚至用暗色的布遮住了盔甲的反光，悄无声息地从北门城分批而出，在那赤红的夜幕下如同一道黑色的阴影，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江春城。

这般整肃的虞宫州兵看起来近乎不可战胜，可若是对上围困王城的叛军数目，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。为了解王城之困，他们必须遵循更深更远的谋划，跟随白景前行。

“我借用了你们南线来的雉鹰。”

夜幕下的白景睚忻飘渺地几乎看不到他的轮廓，不喜不怒的声音则透过环绕着他的白景子息，仿若来自高天。

“啊？”居忠和文书乍听都有些懵。

文书问：“白景大人借了什么？”

白景再度闭口不言，文书这才反应过来白景所指的是南线送来的那封紧急军情，他不但看了，恐怕还在替江春城出谋划策的同时，也对南战线出了遥相呼应的奇策。

虞宫叛军号称“百万大军”，跟逻桐那真的百万大军相比，实力简直不能同日而语，水分多得可以拧掉七成。但是，看江春城被“二十万”大军围困就知道，人数绝对不可小觑，加上当时虞宫能调动的兵力被湛天谣尽数交托给了居忠，她自己则只留了一万余。这样看来，说虞宫王城在用空壳对抗八十万叛军也不为过。只靠三千战雉与机关奇阵撑着，必不能长久。江春城围困得解时，虞宫王城自然已是强弩之末。

双伐都是远水，必然救不了近火。这是文书和居忠都明白的事，而远在南线另一位以足智多谋和谨慎见长的双伐——付寻松自然也十分清楚。

“你们能夺回虞宫。”白景看穿了他们的心思。

他说的不是一、两座城池，而是整个虞宫。

居忠看白景难得肯多说几个字，忙问：“叛军人数众多，白景从不忤逆大势，为何要助我们，而不助他们？”

白景不臣，便是一种无定形，它不会偏颇任何一方，随时都有可能离去，也随时有可能会出现。可“天意”既然集“万念”而成，终归是离不开“大势所趋”。

“大势？”白景给出相反的回答，“白景从不遂大势。”

“什么？！”居忠与文书一同愕然。

“他们也不是大势。真正的大势，你们在江春城外已经见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