怀然其人如宁坅般颇有儒将之风，从军为将亦是十年有余，本是在中军做了多年的副将，一直在冉淮谷手下，资历与实力兼备，加之他的名字又与龙泉王有一字同音，因而私下交情不错，冉淮谷也没有瞒着他龙泉真正的局势是如何。

怀然左手扣在沙盘边，右手正持着刚从龙泉王城送过来的消息，耳边则是斥候正在上报城外及官道被流民围堵的消息，他麾下众将也在纷纷谏言：

“不过是些暴民罢了，末将认为他们不听教化、不服管束，就不该继续手下留情。”

“再这样下去，将影响到天都府南门，到时候就算我们不动手平乱，开天宁家也会出手。”

“末将也认为应当即刻出兵。”

“怀将军还有什么好犹豫的？”

“诸位一致认为我们应当出战？”怀然并非容易被人左右之人，只是现在心下十分矛盾，才想多听旁人意见。

他之所以为难，全因刚收到龙泉王城雉鹰送过来的那纸消息。

冉淮谷告知他与虞宫结盟之事已经谈成，不日便能解决龙泉不堪流民过多之重，告诫他出兵务必谨慎，否则一旦战火燃起，流民就会变成暴民，到时候愈发难以收拾。

怀然心下叹息：不指望这些流民“图报”，可他们至少也该“知恩”啊。奈何流民若讲理，也就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。

虞宫此前内乱四载，郡中几乎十室九空，大片良田荒废多年，无人耕种，正需要一批“百姓”前往耕种开垦。加之此前与蜀地和叛军大战，兵力亦是折损殆尽，自然需要龙泉派兵去援。因而虞宫只要帮龙泉安置流民，龙泉便派兵帮其阻挡蜀地兵伐，两方可以说是一拍即合。

两个在它郡看来绝无可能结盟的州郡，竟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，顺利达成了同盟之约。

正在这盟约缔结的当口，泊水两岸遭逢水灾的百姓本来可以等待赈济，可他们却忽然一起背井离乡，导致龙泉流民暴增十余万，龙泉的粮库陡然不堪重负而告馨。断粮的流民在各城池外哭闹了三天后，纷纷成群结队，静坐于各处往来的重要官道，更有甚者，打着流民的旗号行强盗行径。口口声声乞讨，若是不给粮食，就会直接动手抢。

在龙泉这种要冲之地，每日有多少商客往来可想而知，无一不噤若寒蝉，却没有地方可以绕道而行，逼不得已改行运河水陆的人，还遭到水匪的袭击……怎一个祸不单行可以形容。

这其中，通往天都府南门的龙泉城北官道最为棘手。

龙泉郡能有天都府这一扇门开在这里，便是与开天宁家有过盟约，无论何时也不能让这条官道受阻，更不能让流民涌入天都府。

可眼下流民已经集结祸乱，便是将龙泉王推入了极为被动的两难局面。

这时若冉淮谷发诏令让流民迁徙虞宫，不止帐下官员会认为他惧于流民而让步，在它郡眼中更是帐下兵弱的征兆，定会群起而攻之。

虽然龙泉并不怯战，战时的粮草消耗却是平时的三倍，被流民掏空了龙泉官仓的当下，仅存的军粮不足以支撑太久，不宜久战。

再者，流民也会认为他们的威逼有用，继而胁迫更多。

到时候，只怕冉淮谷就会沦为八郡的笑话——任谁都能威逼胁迫。

在龙泉左将军怀然看来：他手中的兵力定能轻松拿下流民，可若真的拿下了，就是砸了冉淮谷仁王的名头；流民并非真的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，他们只是没能等到龙泉与虞宫同盟的诏令下达，就认定他们没有活路了，迫不及待了搬起石头砸了冉淮谷的脚；可怜龙泉王想方设法为流民找到一条活路，却成那了数十万流民唾弃的伪君子、伪仁王……加上流民封堵官道，面对天都府以及开天宁家双方压力，冉淮谷已经被架在火上烤得连一抹油星子都没剩下。

冉淮谷焦头烂额至此，怀然也未必容易。

他面对一众跃跃欲试的将士，也是被架上了火堆，深切的体会到何为骑虎难下。

战不可，不战亦不可。

眼下危及到官道和天都府，又岂是说不战就不能不战？

怀然一时进退维谷，问众将：

“就没有谁能给我出一条缓兵之计？”

他麾下众将闻声皆是一脸茫然。

在他们眼中几万、十几万流民都是鱼肉，斩杀起来轻而易举。难得在龙泉这个少兴兵伐的地方遇到近在咫尺的建立功勋的机会，为何不抓紧，反而要避战？

“报——天都府天帝兵南门守将传讯来质问官道被阻一事，是否需要出兵支援？”

还在犹疑的怀然忽然听到这道急报，脸色骤沉。

这当真是由不得他不出兵了。

“开北门。”

怀然终于下令。

“派人向北面官道上的流民喊话，限他们在一个时辰内让出道路，否则就别怪我龙泉刀兵无情了。”

“是！”

传令兵应声而去。

怀然逐一扫过沙盘周遭战意盎然的麾下众将，强打起精神道：

“那就按照盘中的布置，尽数托付给诸位了。”

众将单膝跪地抱拳。

“怀将军果决！”

“我等定不负怀将军所望！”

正所谓祸不单行，就在龙泉疲于应付“内忧”之时，“外患”已经悄然而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