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五月初七,也就三天,早上巳时我让刘青来稻水村,你看成不成。”孙氏拿出钱,多给了一文,“我知道做红烧肉要你守着,一文钱的工钱说不过去,二文吧,我听刘青说学堂里把你的厨艺传得神乎其神,往后你若能借着这个揽点活,也好。”
孙氏多给一文,是为黄菁菁铺路呢,她若给了一文,往后其他人便不会高过这个价格,买肉,切肉,烧柴,费时又费力,一文钱确实少了。
黄菁菁倒是没想那么远,红烧肉的做法简单,添红糖就够了,其他人摸索就摸索得出来,她靠这个是挣不了多少钱的,天外有天人外有人,没准她的厨艺还会被比下去,只是这会儿大家新鲜,以为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罢了。
不过孙氏多给一文,她不会和钱过不去,心安理得的收下,把碗拿出来还给孙氏就起身告辞了,其实庄户人家,这种事儿用不着单独走一趟,只是她拿着钱,心里不踏实,万一进了小偷盗贼啥的,把家里的银钱偷走了,她可就欠债了,而且,不把钱给孙氏,心里像积压着事儿似的,算清楚了,她浑身自在多了。
孙氏失笑,其实黄菁菁和传说中的大不一样,流言蜚语,真的能毁了一个人。
黄菁菁心里踏实了,回去的路上,边走边割猪草,天气渐热,猪吃草的数量少了很多,卖猪的人家告诉她,要把草剁碎了煮熟,混着米糠,或者杂粮喂,一直喂猪草的话,猪长不好,她割了许多猪草,沿着来时的路走得慢,偶尔看见旁边土里的草鲜嫩,还要绕过去,这般,回到家里已经是晌午后了。
一家子人都坐在堂屋,黄菁菁瞅了瞅头顶的太阳,道,“怎么都坐堂屋去了?”
分家的时候,堂屋和灶房都给她了,分锅后,周士武他们在自己灶房吃的饭,甚少来堂屋,今日怎这般默契,连老花都坐在桌前,桃花坐在他腿上,神色恹恹,黄菁菁心不由得一沉,“范氏又作妖了?”
周士武青着脸,声音透着股阴寒,“我找里正帮忙把休书写了,没来得及和娘说,娘不会怪我吧?”
这正合黄菁菁的意,她怎么会责怪,但看桃花眼睛红红的,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,她把背篓放在阴凉的地方,问道,“她做什么事了?”
周士武摇头,不肯多说,把桌上的休书给黄菁菁看,密密麻麻的字,黄菁菁只觉得头疼,“我一个字不认识呢,休了就休了,有什么好看的,就为着这点事,你们就坐在这生闷气?”黄菁菁拔高了音量,“你咋不擦亮眼睛看看,犯得着这样,没看栓子和梨花点着脑袋要睡觉啊。”
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。
周士武收起休书,回眸看向抱着桃花的老花,语气低了下来,“花叔说要走。”
“走,他能去哪儿,继续要饭?”黄菁菁提着桶去灶房打水洗手,话脱口而出,随即才反应到不对劲,转过身,也不打水了,径直进了堂屋,目光直直盯着老花,“老花,你要去哪儿哪?”
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怎么报答他,说实话,对于全家救命之恩,谈钱的话的确俗,但老花居无定所,四处漂泊,钱俗虽俗,可是最有用的,老花在周士文三兄弟心里的分量重,她怕处理不好,寒了三兄弟的心。
原主已经死了,活着的是她,她没有经历过,心里没底。
因为没底,这些日子就没提,想着老花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提这种事,不成想他竟然要走。
但看他一脸淡然,黄菁菁心头纳闷,问周士武,“老花自己和你说的?他怎么说的?”
周士武看了眼老花,寻思着怎么开口,只听老花道,“我一个人习惯了……”
黄菁菁上前拉开凳子坐下,“习惯什么啊,你身体不好,今早的一个鸡蛋都吃不完,晕倒了都没人管你,不成,你不能走,养好身体,其他事慢慢商量。”原主对他什么个感情黄菁菁感受得不深,只是第一眼能把他认出来,想必原主是十分感激的,以至于十多年过去,都不曾忘记。
这么大的人情债,她当然要还的。
周士武跟着劝老花,“我那媳妇就是爱碎嘴的,说什么您都别往心里去,我休妻是早和我娘商量好的,没了她,我照样过日子,花叔,您就留下,把身子养好再说吧,不然我大哥回来,我也不好交代。”
黄菁菁听出里边有范翠翠的事儿,气得眼神能喷出火来,“范氏说什么了?”
周士武不敢瞒她,把早上河边的事儿说了,范翠翠离开周家后去了老赵家,从文莲那听说了些事儿,就跑去河边质问老花,老花不理她,范翠翠竟然闹起来了,骂黄菁菁不守妇道,早和老花有一腿了,不然怎么就分家了,原来是想改嫁。
老花跟个没事人似的,他不能就这么揭过去不提。
他到的时候,狠狠扇了范翠翠个耳光,强行拉着她去找里正写了休书,当年周士义差点害死他娘,周士义走了,范翠翠又来,他娘多要强的人,怎么容许这种事发生,而且,对方还是老花,那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哪。
范翠翠怎么能睁眼说瞎话。
“哼,她以为我不理她是怕她了,嘴巴长在她身上,要说什么由着她就是了,老花,你就在家安生住着,过不了多久,我要她自己夹着屁股回来求我。”黄菁菁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,让周士武坐下,“休书给范家送去没?”
周士武点头,“里正叔也觉得她过分了,当时好些人在,休书给她自己拿着了,待里正去县衙一趟,我和她就没关系了。”
成亲时,双方交换庚帖,需要去县衙报备下,意味着以后女子出嫁是夫家的人了,休书给范翠翠了,等里正去县衙解除关系就成了。
黄菁菁点了点头,“成,多大点事儿,太阳毒着,都回屋歇歇,睡一觉起来干活。”
心里琢磨着如何安顿老花,她是个寡妇,老了也是个寡妇,老花住在家里,外边人肯定会疯言疯语,对老花不好,对她也不好。
否则,当年老花不会把钱给她们后再也没现过身。
黄菁菁让他们回屋歇着,自己把背篓里的猪草倒回后院,去了后山。
儿女都是债,救命之恩也是债,她径直去了坟头,割过一次的杂草又长了出来,两侧开着不知名的小花,她沿着木阶往上走,嘴里喃喃自语道,“我能为你做的不多了,你纵然想千恩万谢,但这么下去不是法子,我的意思是给他笔银子,再以老大的名义给他们起两间屋子,托里正给他在村里落个户籍,漂泊十几年,安定下来也是好的……”
刮来阵凉风,树叶簌簌响着,黄菁菁坐会儿,看着周士武从小径上走来,她不禁叹了口气,“老二,你怎么来了?”
周士武把桃花放在床上,倒水喝时无意看到黄菁菁出门,便跟着她出来。
这处坟头是黄菁菁选的,树叶葱郁,挡住了大半炎热,树影斑驳,光影不一的打在她身上,晦暗不清,周士武挨着她坐下,“娘怎么想起来这了?”
“上了年纪,便是数着年头过日子,娘也不知道能活多大岁数,你大哥有活计,你大嫂心思沉至少还算体贴,你三弟三弟妹性子柔弱但遇事有个商量,只你,休了范氏……”黄菁菁是有感而发,原主把几个儿子拽在手里,风吹雨打都自己扛着,她一走,整个家差点散了。
小树苗会长成参天大树,若有大树蔽日,挡了狂风骤雨,却也挡了成长必需的光。
周士武并拢着双腿,拔着脚边的野草,“娘用不着担心,我遇着事不是有大哥三弟吗?他们能不管我?您别忧心,我多大的人了,心里明白的,我们就希望您长命百岁,整天在院子里碎碎念也好听。”
黄菁菁嗔怪道,“什么碎碎念,娘是那种人吗,走吧,回屋休息会儿,范氏肚里的孩子是我周家的种,你也别忧心,就以范氏娘的性子,孩子一生下来就会给抱回来。”
周士武对他娘的话深信不疑,小心翼翼扶着黄菁菁,斜眼扫过坟头的花儿,欲言又止,他娘好像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似的,有事没事就爱来这边碎碎念,声音小,也不知在念些什么,估计是掉进粪坑给吓着了,“娘,往后您别来了,坟墓阴气重,次数多了,不吉利。”
“娘这辈子命硬着呢,饥荒之年都能遇着贵人,不怕,我问牛老头了,他说这处的风水不好不坏,要改善风水的话,要挑个日子隆重的拜祭一番,娘还在挑日子呢,娘啊,真想长命百岁,所以拜祭的事儿,你们兄弟可想上心,风水好了,阎罗王不收娘,娘能多活几年。”黄菁菁小步走着,声音轻柔。
周士武没听过这种说法,只牛老头是这方面的老手,他说的话一定有道理,他便顺着黄菁菁的话道,“没问题,只要为了娘好,做什么都成,大哥在镇上,过节才能放假,不如挑过节的时候?”
“过节是好日子,可和拜祭相冲撞了,我再看看吧,这几日你和老三去镇上卖柴火怎么样了?”
农忙时,周士武和周士仁去山里砍了很多柴回来堆着,这几日闲些,正是卖柴的好时候,因着是二人砍的柴,卖柴得的钱她没要,让他们自己存着。
“卖柴的人要过几日才会多,我和三弟一去就被买走了,速度快。我和三弟这几日卖的是歪歪扭扭的柴火,过几日卖柴的多了,我们再卖整齐光滑的柴,就不怕被他们比不下去了。”周士武说着自己的算计,黄菁菁认可道,“扬长避短,你脑袋瓜子灵活,老三就是太老实了,只知道埋头做事,以后你要多教他。”
“我记着了,娘您别担心,我们会把日子过好的。”
院子里的桃花开了,花朵娇艳欲滴,满树粉红,给农家小院增添了别样的风情,大风吹过,刮得花瓣满地都是,扫地时,扫帚不小心,就会把花瓣嵌入泥里,扫起来甚是费劲,黄菁菁扔了扫帚,准备过几日再说,却听院外有人喊她,她走出去,见是刘青父子两,不免有些惊讶,侧身让他们进屋坐。
刘邦捋着胡须,抬头看向桃树,“这两株桃树开得好,肯定能接不少桃子。”
“里正说得好,结了果子,我让老二给你送些过去,你们不进屋了?”
刘青挠着头,成亲了,感觉和之前差不多,笑得稚气未脱,很干净很舒服,“不了,我们刚从镇上赶来的,想问问您三天后有没有空闲,夫子祝寿,想邀您去做几桌席面,价钱好商量。”都说黄菁菁喜欢钱,只要钱够了,什么都好商量。
黄菁菁眼神一亮,“有空,当然有空了,我今天还去稻源村了,你娘说你们不在,我把剩出来的银钱给她了,知道你们要来,我就不用专程跑一趟了。”
刘邦听她语气满是后悔,“你拿着钱着急还干什么,席面味道好,我和他娘还没感谢你呢,那两天忙一直没抽出空了。”
“不用,我收了钱,应该的。你们还是进屋坐吧。”在门口说话不是待客之道,黄菁菁心里不自在。
刘邦看着渐落的夕阳,“不了,时候不早了,我们赶着回去,你把用的材料备好,初七我让刘青过来接你,那边的肉啊菜啊都有,你看看有没有补充的?”
黄菁菁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,镇上的话买东西方便,实在少什么出去买就可以买到,她便摇了摇头。
商量好价格和时辰,父子两就走了,晚霞的光托着他们一路远去,黄菁菁脸上笑开了花,九文钱一桌,办五桌席面,中午夫子要学堂授课,晚上宴请宾客,初七早上过去,时间上有些匆忙,却也忙得过来,只是剁肉费时,初七一大早在家弄好,去镇上捏肉丸子就成。
没料到,生意这么快就上门了,她满心喜悦,可惜这会儿家里没人,刘慧梅去菜地摘菜了,刘氏和周士武他们干活去了,这么好的事儿,连个分享的人都没有。
她心情好,乐呵的去灶房准备晚膳,刘慧梅割韭菜去了,她寻思着晚上一家人吃饺子,老花能试着吃些其他,换换口味也不错。
前几日她斥过栓子一回,故而,栓子拉着老花回来得早,水桶里半桶水,里边游着几条小鱼,栓子兴致勃勃指给她认,“这是花爷爷的,这是桃花的,这是梨花的,这是我的,剩下的是奶奶的。”
黄菁菁笑着疑惑了声,“我没去都有我的?”
“对啊,是我们送给您的。”栓子提着桶上不了台阶,老花和善的帮忙,冷冰冰的神色柔和了很多,黄菁菁纳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,但一开口,就成了去镇上做席面之事,“老花,我让老二留在家,你缺什么和他说,老大媳妇也在,想吃什么让她弄,别客气……”
老花依然无甚表情,黄菁菁可没认为能得来他只言片语,去灶房和面,走到门口了才听着他说,“打扰了,我记性不好,很多人和事都忘记了,唯独你……”
黄菁菁步伐微滞,背朝着老花的脸血色全无,双脚就像被钉子钉住了似的动弹不得。
“你倒是没变,做什么都手脚麻利,眼里燃着团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