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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4章 104 可能有车
绵绵柔柔的情话激得黄菁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 扬手推了推老花, 脸烫得能煮鸡蛋了, “一大把年纪不害臊, 什么你的我的, 睡觉, 明日早起要忙呢。”
过年早上, 家家户户都关着院门在灶房弄吃的,吃过午饭才会出去串门,且串门有讲究, 不能贸然叩响人家的门,否则就是打断人家吃饭,不吉利, 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, 村里人一大早起床就一边煮早饭一边弄午饭,午饭要比平时早一个多时辰。
老花又蹭了蹭黄菁菁胳膊, 惺忪的嗯了声, “明早我弄饭, 你睡着。”
按着黄菁菁脑袋往自己肩头靠了靠, “明天蒸四个菜,煮个腊肉和腊肠, 六六大吉, 很快就好了, 你在屋里歇着。”说话间,手又不老实起来, 到了他这个年纪,风花雪月已是过眼云烟了,此刻不知为何,心痒难耐,躁动不已。
夫妻两,有些事水到渠成,黄菁菁不是矫情扭捏的主儿,由着老花去了,只是她身体不好,到后边熬不住了,掐着老花硬实的腰身,迷迷糊糊睡了过去。
老花一个人折腾了大半个时辰,完了喜滋滋的倒水壶了的水给二人擦洗身子,心里跟喝了蜜似的,唇不自主上扬,收拾了褥子,他轻手轻脚爬上床,拥着黄菁菁入眠,兀自回想着从前,有他爹,他娘,还有无忧娘两,他们都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,自己一度轻生,不曾想造化弄人,会遇到黄菁菁。
或许,冥冥之中,他们也盼着有个人陪着自己吧。
夜色深沉,外边的雪愈发大了,抱着怀里的人,老花一夜无梦,清晨醒来,对着黄菁菁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,便掀开被子,自己下了地。
雪停了,院里堆积了厚厚的雪,中间铺的木板被雪覆成了了雪砖,他搓了搓手,去灶房忙活了,黄菁菁喜欢醪糟汤圆,他揉了汤圆粉,搓成小小的长条,待锅里的水开了,折成小坨小坨的扔进锅里,熟了全装进木盆,拿锅盖盖着,洗了锅准备午饭。
黄菁菁睁眼时,外边天色大亮了,窗户和屋门严严实实关着,她不甚清醒地坐起身,许久才回过神来,换上周士文买的新衣服,走到窗户边,推开一扇窗户,冷风灌入,余下的瞌睡全没了,老花坐在小凳子上,认真搓洗着手里的衣衫,她扯着嗓子喊了声,老花转过身来,略有羞涩的回道,“你醒了,肉蒸着了,我这就端汤圆去。”
笑逐颜开的起身,擦了擦手上的水渍,去灶房端汤圆去了,两碗醪糟汤圆,里边添了荷包蛋,老花先把碗筷放在饭桌上,又折身回灶房打水让黄菁菁洗脸,说起外边的鞭炮声,“鞭炮声是从村里传来的,不知是哪家?”
黄菁菁拧了巾子洗脸,问老花洗了没,得到摇头后,把拧的巾子递了过去,答道,“里正和老赵家吧,他们两家年年都会放。”
老花想想也是,寻常人家哪舍得花钱买那个,吃了饭,黄菁菁收拾碗筷,老花把木盆里的衣衫洗起来晾着,两人话不多,老花晾好衣服就去灶房帮黄菁菁的忙,却看黄菁菁装了一小碗腊肉,香蜡纸钱放在篮子里,好像要出门的样子,老花想了想,道,“昨晚下了一宿的雪,用不用我陪你。”
他以为黄菁菁要去坟头给周老头烧纸钱,担心路打滑她不小心摔着了,故而才想着与她同行。
黄菁菁把昨日没喝完的酒也装了些,听着老花的话,她面上闪过不自然,“不用了,我杵着竹杖,很快就回了,腊肠好了就夹起来,多煮些米,晚上热热就吃。”
老花点了点头,出去把她用的竹杖找好,仍然有些不放心,但大过年的,不吉利的话不能说,他便只是看着黄菁菁出门,往灶眼里塞了几根竹棍后,到院门口等黄菁菁回来。
积雪厚,雨靴踩在上边滋滋的响,白雪皑皑,漫山遍野的白,她提着篮子,脖子缩进衣领,头埋得低低的。
大雪覆盖,坟前的纸灰只露出丁点颜色来,她看着坟头,发了会呆,然后拿着竹杖将前边的雪推开,露出一块泥土的颜色才收回手,风呼呼刮着,头顶的树木东摇西晃,不甚安分的坠下一坨雪,黄菁菁蹲着身,叹气道,“来看你了,家里的情况你看见了,老大老二他们都成才了,日子红红火火,老大媳妇要生了,周家又要添孙子了......”她像跟朋友聊天似的聊着家里的境况,“他们能独当一面了,总念叨着挣了钱要好好孝顺我,其实,想孝顺的是你,你省吃俭用把他们养大,他们心里哪儿会没数,只是长大后被自己的小心思迷惑了初心罢了。”
她小声的说着,“我总想着,找个机会告诉他们,让他们光明正大的祭拜你,我对他们问心无愧,但追根究底,不是那个任劳任怨养大他们的娘。”
这是黄菁菁心底的想法,作为一名母亲,死了连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都不知道,内心该是何等悲凉,原主性子或许不好,但身为一名母亲,在这食不果腹的世道养大几个儿子,她做得足够了,该被她的孩子们记住,她已经不在了。
只是,她略有迟疑道,“家里的日子看着好些了,他们努力挣钱,就是盼着你过得好些,若知道你不在了,会不会崩溃,一切回到原点?”
初来乍到,她是小心翼翼的,生怕被周士武看出破绽,村里人迷信,她不怕死,只怕生不如死,慢慢的,她融入家里的生活,帮着调.教几个儿子儿媳,睚眦必报,雷厉风行,是舍不得原主辛辛苦苦操持的家毁于一旦,占据身体的时间越长,她愈发能感受到原主的无奈和凄凉。
树杈的积雪啪的声坠地,黄菁菁拿出酒和肉,叹息道,“我以为自己安之若素,处变不惊,其实,心里也存着恐惧。”
否则,她不会选择嫁给老花,老花是她留给自己的一条退路,纵使有朝一日,周士文他们发现自己不是他们娘,看在老花的份上,也不会多为难她,“你要强了一辈子,死后却被我占据身体,儿子来坟前祭拜都不曾喊一声娘,年后,我还是告诉他们吧......”
因果报应,她不怕。
死去的人,该被铭记,尤其是对儿子来说,死去的人是他们的母亲,更应该被刻在心里。
她活了两世,只从周士文他们身上感受到何谓亲情,更多的是世态炎凉,尔虞我诈,人人面上含笑,说的却是诛心之语,她曾经苗条貌美,却没个真心的朋友,能活在这世道,是灾难却也是幸福。
她拿出香蜡,掏出火折子点燃,然后烧纸,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话,待纸灰燃尽,大风卷起纸灰,沸沸扬扬飘去别处,少许扑在了她身上,她拍了拍衣襟,把肉装回篮子,提着下了山,下坡路难走,她好几回差点滑倒,但每一回都化险为夷,到了山脚,她忍不住转身回望,万籁俱寂的大山,几株参天大树摇晃着分枝,像在和她招手,她咧着嘴笑了笑,胸口压着的石头莫名没了,浑身舒畅不少。
她咧着嘴笑了笑,徐徐朝东边走去,人们常说死不瞑目,乃指死人生前有放心不下的事儿,原主最舍不得几个儿子,但是依着方才的征兆来看,原主也是想自己好好活着吧。
她穿着暗红色的棉袄,步伐略有笨重,很久才到了屋侧,小径上留下深邃的四排脚印,她去时留下的,回来时走过的,周士武站在岔口,目光晦暗不明的望着坟头,坟头的纸灰在空着打着卷,一拨又一拨飘散在空中,他收回目光,望着视野里慢慢消失的身形,提着篮子,大步朝坟头走去。
他低着头,步子极为沉重,不远的路,他好似走了许久,挺直的脊梁,到了坟前,忽然就塌了下来......
东屋里传来孩子的啼哭声,刚开始桃花还能哄住米久,慢慢就没法子了,昨晚米久闹腾了一宿,怎么都不肯睡,还是周士武拿冬裙背着他才稍微安静了些,此时听着米久的哭声,桃花束手无策,一遍一遍喊着弟弟。
周士文在灶房生火,听到东屋的哭声不对劲,他和刘慧梅说去看看,灶房的灶冒着青烟,却不见周士武人影,走进东屋,米久趴在炕上,哭得满脸是泪,桃花双手搂着他的腰,担心他滚下来,周士文大步上前把米久抱了起来,问桃花道,“桃花,爹爹去哪儿了?”
桃花指着外边,蹭蹭穿鞋子下地,“爹爹提着篮子出门了,叫桃花看着米久,大伯,爹爹什么时候回来了。”
周士仁看着窗外,抱着米久去灶房,灶眼里的柴棍掉了出来,亏得是冬天,否则非起火不可,他握着火钳,把柴夹进灶眼,上下惦着米久,“爹爹没说出门做什么?”
周士武心思细腻,家里有两个孩子,万万不会做这种大意的事儿,正欲出门喊两声,周士武提着篮子回来了,跟霜打的茄子似的,神色恹恹,周士文看着他手里的篮子,“二弟,去哪儿了?”
周士武抬起头,才发现周士文抱着米久,慌乱的放下篮子,“没,去娘的新坟看了看,昨晚做了个梦......”他胡邹了两句,伸手抱米久,米久说什么都不肯,指着外边,要周士文抱着出门,桃花解释道,“弟弟想去奶奶那,跟着花爷爷,弟弟从来不哭。”
不待周士文回答,周士武强势的把米久抱了过来,声音有些不对劲,“大哥,娘年纪大了,我们一定要好好孝顺她,她和花叔两个人过年冷冷清清的,我想带着桃花过去。”
周士文蹙了蹙眉,黄菁菁最欣慰的莫过于他们能立起来,周士武抱着孩子过去,黄菁菁怕是要念叨的,不是不喜,就是习惯性的念叨。
不待周士文说话,周士武已经回屋收拾了,把昨日老花给米久装衣服的篮子提了出来,背着米久,牵着桃花出了门,明明锅里煮着肉,周士武却坚持去新屋,周士文有些猜不透这个弟弟的心思了。
刘慧梅站在灶房门口,不由得奇怪道,“相公,二弟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?”
“不知道,下午过去看看吧。”
黄菁菁回屋帮着老花生火,锅里的腊肉捞起来凉着了,老花站在粘板前切腊肠,薄薄的一片,香气扑鼻,老花忍不住吞咽了两下口水,找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,老生常谈的聊起米久,“不知道米久睡得好不好,吃过午饭,我去老屋转转,你要不要和我一起?”
过年不能说不,黄菁菁便道,“你去吧,我在家就成。”老花的衣服做了一半了,不急着赶制出来,入春后就派不上用场了,新衣服,她希望老花能穿个一两回,过过瘾也好。
“成,你记得把门关上,我看看米久就回来......”
语声刚落,外边就响起咚咚的敲门声,紧接着响起桃花激动兴奋的声音,“奶奶,花爷爷,我们来了。”
老花看了黄菁菁两眼,忙放下菜刀,在围裙上擦了擦自己油腻的手,朝外走去,“来了,桃花来得正好,马上要吃饭了,花爷爷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呢,米久呢?”
周士武后背的米久听到老花的声音,蹬了蹬腿,啊啊回应着,老花打开门,笑着摸摸桃花的头,又去看周士武后背的米久,倒是没留意周士武微红的眼眶,“快进屋坐着,我给桃花拿零嘴吃。”
桃花迈着腿朝堂屋跑,稚声道,“花爷爷,我自己拿。”
装零嘴的罐子她知道,熟门熟路捧了把瓜子,喊着奶奶进了灶房,黄菁菁脸上挂着喜悦的笑,屁股往里侧挪了挪,拍拍凳子,让桃花挨着她坐下,“怎么想起过来了,你花爷爷惦记着米久,三句不离他,说吃了午饭就来老屋看看。”
桃花正要答话,周士武背着米久走了进来,他垂着眼睑,风刮得面色有些僵硬,支支吾吾道,“想过来陪娘过年。”
黄菁菁拍了拍桃花的肩,脸上满是欢喜,“想来来就是了,快把米久放下,你花叔想孩子得紧呢,待把腊肉切起来就开饭了。”
闻言,周士武抬起了头,眼神微红的望着黄菁菁,一眨不眨,定住了似的,黄菁菁笑着道,“看什么呢,过来这边烤烤火,外边风刮得厉害,手脚怕是僵硬了吧。”
“没,一路走着,暖和着呢。”周士武嘴上如此说着,却也老老实实到了灶前,蹲在黄菁菁身后,黄菁菁举起他的手,凑到灶眼前,“还说暖和,手快凉成冰块了,你坐着,把米久放下来给你花叔抱,我把腊肠切好装盘。”
说着,她欲站起身,却被周士武反手拉住,黄菁菁困惑的望着他,才惊觉他眼角泛红,不知是给风吹的还是哭过。
“娘,这一年您很辛苦吧,我给您添了很多乱,谢谢您没放弃我,教我改过自新。”周士武声音很低,垂眸看着黄菁菁宽厚的手掌,上边的每一道刮痕,每一记老茧,都是为了他们,“娘,您什么都不说,我明白,都明白。”
她为了他们,吃了很多苦,穷的时候日子担心他们投机取巧打歪主意,挣钱了怕他们被人盯上没了命,母亲疼爱孩子,是本性,孩子孝顺母亲,是天经地义的,“娘,我去坟头烧过纸了,一定会保佑您平平安安,长命百岁的。”
他娘放不下他们,一定会保佑她的,保佑她长长久久陪着他们,看他们出人头地。
黄菁菁只当他照顾米久一宿懂得了其中的艰辛,打趣道,“知道就好,赶紧松开我,米久又快哭,放下来......”
周士武凝视着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,缓缓松开,把后背的米久放了下来,老花裹着冬裙抱过米久,就差没心肝宝贝的哄着了,黄菁菁和周士武说道,“你花叔可算如愿以偿了。”
周士武被黄菁菁的笑闪了闪,随声附和道,“是啊,米久昨晚哭了许久,没法子背着他才睡了。”
背着他,米久看不到他的脸,加之孩子精力差,哭够了自然而然就睡了。
周士武问灶眼还添不添柴,黄菁菁揭开锅盖,浓浓的白雾升起挡住了视线,她吹了口,“猪蹄软了,盛起来就是了。”
六菜一汤,周士武胃口好,吃了不少,老花抱着米久,认真喂他吃猪蹄上的肥肉,时不时啊啊和他两句话,饭桌上三世同堂,气氛融融,周士武吃了满满两大碗饭,完了意犹未尽的看着黄菁菁,“还是花叔的厨艺好,大过年的,能敞开肚子吃。”
这话得来黄菁菁一记白眼,“平日谁克扣你粮食了是不是,喜欢吃就吃,晚上叫你花叔又做。”
周士武重重哎了声,主动收拾碗筷,黄菁菁让他坐着也不肯,以往是老花和黄菁菁在灶房洗碗,如今换成了周士武和她,周士武时不时会瞄黄菁菁两眼,好像看不够似的,看得黄菁菁无奈,忍不住停下动作望着他,“今天是怎么了,大过年的,跟个孩子似的。”
周士武忙别开脸,握着丝瓜瓤认真刷碗,良久,才道,“昨晚我做了个梦,梦见我娘说要去很远的地方,往后不回来了,要我好好照顾自己,要踏踏实实做人,要知恩图报,孝顺您。”他说这话的时候,敛着眼睑,神色一片凄惶,“她说对不起我们,没教我们如何自力更生,以至于我们不懂生活的艰难......”
黄菁菁怔怔看着他,后背冒汗,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的时候,他抬起了头,眼里闪着盈动的水光,“娘,是您教我们如何独当一面,而不是一辈子活在娘和大哥的保护下,我知道,您是我们的娘,只是,我心里还是难过。”
如果老花在,一定能听出他话里的矛盾,但黄菁菁原本就不是原主,自然懂得周士武话里的含义,他果然还是看出破绽了,还愿意称呼她为娘,是打心眼里认可她的吧,“老二,你......”
“娘,您是我们娘哪,永远都是。”周士武抬起手肘,擦了擦鼻子,声音复又低了下去,“您是我们娘,永远都是。”不知从何时起,他隐隐觉得黄菁菁不对,仍然会扯着嗓子骂人,仍然会拿荆条打人,但有些地方终究是有出入的,他娘最怕的就是一家人分开,早放了话,要分家,除非她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