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白交接的画面就像走马灯般在她面前晃过。
男人的低吼,女子的娇呼,苟合在一起的极乐畅快笑脸……
她按着小腹,战栗的皓齿死咬着苍白的下唇,抽搐的面部肌肉,像是在极力控着那血色尽失的神情。
不能倒下,你不能倒下……
女子在玉春堂下人的目光注视下,一步一步,平稳的走进了房间。
杏子,你要忍着,你还有很多事要做。
她这样跟自己说。
然而在关上门那一刹那,她那虚弱至极的身胎,瞬间像瘫痪一般,顺着门板门栓,一路往下滑,像失控一般,极度的疼痛让她的面目都扭曲了起来。
嗓间长长的发出一声低吟,“阿慎……”
阵痛持续了有一会,直到女子的下身彻底与冰凉地面相接相触,她才红着眼眶,低低的看着自己的下身。
那里,有几滴血渗出。
殷红的,像利剑一般要刺伤人的眼睛,她愣愣的看着,那无法动弹的眼珠子僵硬的转着,很久之后才氤氲的现出一丝光。
正对着玉春堂偏院。
她的床头,摆放着的是一张矩形硬质的黄花梨小束腰炕桌。
那是豆蔻生辰时,小桃子姐姐送给她的诞礼。
桌子的造型、花纹都很是别致,所选的黄花梨木用的也是最好的,平时,她都舍不得把一些湿重的物件放上去,生怕损坏了。
炕桌有四条支撑,最里面的黄花梨木腿上,镌刻着四个稀有的瘦金体小字——‘桃杏满园’。
那字迹,深刻、隽永。
不知为何,比起那张桌子,她更喜欢这四个小字。
一般无事的时候,她会洗干净手,进屋轻轻的抚摸着这几个小字,想象着一些天马行空的事,每一件都是好的。
时间长了,这四个字就像已经生动鲜活的刻在她心上一般。
这不是小桃子姐姐的字,她知道。
小桃子姐姐书写的字迹,是那种清秀的蝇头小楷,整整齐齐、小家碧玉,讨大人们喜欢的紧。
因她总被逼着临摹她的字画,所以她记得很清楚,甚至让她模仿,她都能写的雌雄难辨。
可这张桌腿上的字迹,很罕见。
它简简单单,却瘦削、有力,在一个拘囿的方框中,竟坦荡不羁的带着那么一些张扬的味道。
她抚着那些字眼的时候,时常总感觉有一种魔力,牢牢牵引着她的心,试图朝着更广阔的地方飞去。
于是她也想被注入了一股力量,肆无忌惮、冲破牵制的想象。
想象那里没有比较、没有压迫、没有世俗的眼光……
只有她和张扬的魔力在游荡,她在那里能把自己放空,像浮在云端上一样,那是她的世界。
她忽然想知道这张桌子的出处,是不是就可以找到字迹的主人。
后来,小桃子姐姐无意和她说起,这张桌子是阿慎同场主下海时,她托人打东海带回来的。
但她没说托谁。
她记得当时前往东海的巨型帆船、货轮有好几舰,满载而归时,沿途遇到了不少风浪,货物折损大半。
于是一些不大贵重的货物,或被抛弃变卖,或被遣送当地。
偏偏这张普通的黄花梨木炕桌,被完好的保存了下来。
不知是有意无意。
平平安安到了她的手里。
她曾经,在和小桃子姐姐交心、絮叨的时候,无意揭开过心底的一道伤疤。
是关于黄花梨木。
小时候,家里穷的很,四壁空空,连一件像样的摆饰都没有。
一般亲戚走到门口就不愿意进来了,更别说年轻俊美的小姑娘,谁不想嫁的风风光光,嫁进来后天天穿金戴银的。
可是家里香火不能断,哥哥要娶亲,要请媒人,要彩礼,要办喜事……
阿爹便寻思着把她卖了换钱。
但很滑稽的是,六岁的她被卖到一处商户人家做洗脚丫鬟。
接过那户家老爷,嫌她面黄肌瘦,没点精神头,乍一看还以为是害了病,一分钱都不想给,说是白养都不见得能养活。
他跟阿爹说,要么白白留下,要么哪里带来哪里滚回去。
阿爹那时咬咬牙、跺跺脚,百般为难,心里恼怒不堪,但其实却和商户老爷想的一样。
她自小体弱多病,家里没钱也很少治根,抓一次药够吃大半年的。
这样的她养得活养不活都是个问题,带回去也只能是累赘。
但阿爹还是要拿自己换点钱的,可商人狠心无良,一口价都不肯出,阿爹无奈,不想空手而归,便懊恼的指着商户堂屋一张上好的黄花梨木炕桌道,“这个给我可成?”
她永远记得那个商户老爷的笑。
讥刺的连带着嘴角黑痣上的毛,都威风凛凛的翘了起来。
“这个死病秧子,也配我上好的黄花梨?我看你打门口抬一根桑木回去吧。”
阿爹就真的头也不回,到门口抬起一根堆放其中的腐朽桑木回去了。
那背影至今好像还晃在她眼前,黑黑的,远远的。
她当时想,如果阿爹能回一下头,哪怕只是回头看她一眼。
可没有。
从那以后,她再也不见阿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