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赵顼没有什么表情,沈耘继续说了下去:“陛下是大宋的核心。虽然如今受困于积贫积弱的境况,但是不能因为新政的利好,便急于求成。要知道新政不亚于更迭朝代,是要将往常的体制彻底打破了重建。想必陛下已经看到了,如今在新政面前,挡着一堵坚实的墙。王相公只是把这份阻力推给了陛下,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,打破这堵墙需要付出的代价。”
赵顼表面上看似神色淡然,其实心中已经翻起了波澜。
沈耘说的每一句话,都万分契合他的处境。
“那你说,我该怎么办?”
赵顼悠悠地问出这个问题,便说明他的心里已经接受了沈耘的说辞,甚至将沈耘当作一个重要的幕僚来对待。
“陛下觉得,古时管仲之才,比王相公如何?”
古今之论,想来是比较难以评判的。但是管仲的本事,老实说,王安石还真不一定能够比得上。说白了如今朝堂上的大臣,治理国家的很多方式还是借鉴人家管仲来的。
赵顼没有回答,但是沈耘却继续说着:“齐国不过一隅之地,管仲辅佐桓公,也用了六年时间,才使得国力强盛。这还是建立在外部压力比较小的情况下。大宋幅员辽阔,足以抵得上十数个齐国,陛下若是还想急于求成,那便如揠苗助长了。”
“一年来,新政政令频频出于朝堂。地方官员一道政令尚未通行,便迎接来下一道。如此一来,如何教地方不怠政懒政?到最后,也不过政令出于中堂,行于京畿,止于河中。”
“因此以我看来,王相公之新法,每三年施行一套。以三年为期,全部落实到地方。而这三年间,又可寻一地,试验下一套新法,采纳实施中的各种问题,不断完善。而非如今三月一出新法,凭几个人臆想便要通行各州,平白惹得朝中诸公攻讦。”
“此外,陛下应当主动培养年轻一代德行优良,谙熟新政切又忠于陛下的官员。如此就算王相公将来致仕,也有中坚之人替代,以免人亡政息。”
莫要说是赵顼,就连跟在他身边不停记录着的起居舍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目光。
敢于批驳王安石着急的不止一个,可是沈耘是第一个直言王安石后继无人的。这番言论要是传出去,只怕肯定要引起新党的弹劾。
只是,
赵顼还是觉得意犹未尽。此时居然从龙床上走下来,在沈耘惶恐的眼神中着内侍搬来绣墩,坐到沈耘身前继续追问:“可还有更加详细的东西?沈耘,你且细细说来。比如这个三年施行一套,以如今的成法,到底先施行哪一套?施行到了什么程度,才算是完满。”
沈耘想都不想,直接回答:“常平新法。”
“哦?”常平新法就是后世流传甚广的青苗法,在沈耘看来,这一套发令绝对是想当然的典范。要说造福百姓,也是有一些,但相比其弊病,只能说得上利弊各半吧。
见赵顼一脸惊讶,沈耘仔细解释道:“恕臣冒犯,陛下只听新党说常平新法的好处,却根本不知道施行在地方,到底有多少弊病。首先就说说这个钱粮的来源,常平仓只在州府设置,对于距离州府较远的地方,铺设非常困难。这是其一。”
“新法一年两次借贷,往往收息和贷款的时间重合,百姓不仅没有尝到其中好处,还深受其害苦不堪言。与新法本来的意愿大相径庭。更何况其利钱没有定制,使得地方官员找种种理由增息,说是与民争利,也没有什么冤枉的。此为其二。”
“而且百姓借贷时不论借钱还是借粮,到最后都是以银钱还债。从粮食到银钱,其中变数非常大,有人借机压低粮价对百姓进行盘剥,官府却不闻不问,越发加重百姓负担。此为其三。”
“而借贷时十户一保,上户不愿借贷,下户无力偿还,地方强行摊派,渐渐变成搜刮的形势。而且常平新法获取的钱粮被三司和转运使移作他用,使得天下人只能看到新法的坏处,却看不到新法的好处。陛下,这些事情,不得不防啊。”
说到这里沈耘充满了担心,本来新政的意愿是好的。甚至长远来看,增强国力的效果也是明显的。不说其他,单就新政期间对外作战取得的成果,就让沈耘这个骨子里还有点愤青的家伙感到满意。如果就因为这些漏洞将新法废弛,那真的很遗憾。
对于青苗法赵顼本来是自信满满的,这会儿被沈耘指出了这么多漏洞,霎时间脸色都白了。强忍着内心的震撼。
“那你说,朕该怎么办?”
赵顼一瞬间都有了想要废除新法的打算。如沈耘所讲,青苗法简直就和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了。只是心中还残留着一丝不敢,才促使他向沈耘问出这一句话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