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七娘到得亦早,她可能是刚吃过晚饭就从城里出发,又有新式马车和水泥路之助,居然半上午就到了冲粹园。见到蕙娘,也是神色自若,丝毫没有异样。仿佛现下生死未卜的权仲白也好,连续送贴十几天都被回绝的屈辱也好,都无法令她有丝毫感情上的变动,倒是蕙娘见了她,没什么好脸色,待许三柔等出了屋子,便开门见山地道,“你来做什么?”
杨七娘笑道,“我来,我来不就是为了见你的?”
“你还有脸来见我?”蕙娘盘腿坐在榻边,似笑非笑地问,“我当就是你起码也有一点良心,知道一点羞耻呢。”
“我为什么没脸来见你。”杨七娘反问道,“下南洋开拓吕宋是你的主意罢?现在我男人就在南洋打仗,我看你也一直都挺有脸见我的。”
这两人放下面子,唇枪舌剑起来,场面可有几分好看了。蕙娘亦不动气,她冷笑道,“你男人是元帅,我男人可没有受官。”
杨七娘安然道,“他是国公府世子,也有俸禄的。女公子,尔俸尔禄,民脂民膏呀。为国为民,岂非责无旁贷?”
两人对视了一眼,都不再说话:这样争下去,争一天都没有什么结果的。到了这种层次,谁不明白,很多事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是非黑白,也不是所有的戏里都有奸角,分分合合,无非是各取所需罢了。扯恩怨感情,反而显得格局不够了。
屋内沉默了一阵,杨七娘拎起楚窑黑磁壶,给自己倒了半杯茶,品完了才道,“我这次来,是要告诉你一声。西北乱象已成,达延汗声势大振,看来,罗春短期内是组织不起强力的攻势了。英国人多线作战,也有几分顾此失彼,西北危局一解,南洋那边,他们的压力就更大了。他们已有在南洋和谈的意思。看来,短期内,打是不会打了,估计交锋也只能在暗处。罗春这个关键子一提出来,整局棋的变化,却又不一样了。你应该感到高兴,起码,神医的行动,的确为天下人带来了福祉。”
蕙娘白了她一眼,道,“若有一天许将军也下落不明了,提醒我这么说几句风凉话给你听听。”
杨七娘神色一动,“这样说,连你也不肯定他是真去了俄罗斯?”
此女之灵动冷静,的确令人印象深刻,蕙娘扯出一抹笑来,淡淡地道,“你觉得他不会去俄罗斯吗?”
“我确实觉得,现在的他不会去俄罗斯的。”杨七娘深深地望着蕙娘,“消息一出来,我就觉得有点奇怪,若说从前倒也罢了,可这几年的权神医,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……”
她坦然地道,“但我就是闹不明白,你为什么要说他去了俄罗斯。”
蕙娘沉默了一会,方问,“你这次来,就是为了试探这件事?”
“那倒不是。”杨七娘摇了摇头,“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好奇和关心吧,我这次来,是想试探一番你对蒸汽船还有没有兴趣的。说来,你提到俄罗斯也是令我有了些灵感,俄罗斯的彼得大帝一直对造船业很有兴趣,也许到俄罗斯走一趟,能有别样的收获。不过,这得你们宜春票号配合了。据我所知,生意在俄罗斯做得最大的票号,也就只有宜春一家了。”
这些年发展下来,宜春的规模,的确渐渐盛源给比下去了。蕙娘扯了扯唇未置可否,杨七娘也就没重提什么培养自己朋党的事了,她垂下头安然用了几口茶,道,“若想我走,说一声就是了。我这个人一直都是很识趣的,你现在不想介入蒸汽船,我也能理解,想把它更加发扬光大,我也能理解。”
都付出了这么多,甚至连权仲白的性命都可能填进去了,若是还没把这事办成,情何以堪?
换句话说,为了这事,可能连权仲白的性命都葬送了,一怒之下,反而要把此事抛开,也是可能的思路,杨七娘这话说得也是很有道理的,态度更算是坦白,倒比从前那成竹在胸的淡然样子更有点讨人欢喜。蕙娘唇边,不禁浮上了淡淡的笑意,她道,“我现在一时还想不到这里,最近脑子转得慢得很,还在想刚才你问我的那句话。”
杨七娘冲她挑起了一边眉毛,半信半疑的,“你是说——”
“你不是问我,我为什么要说他去俄罗斯吗?”蕙娘把茶杯慢慢地、稳定地放回了桌面,她站起身子,负手走到窗边,借着动作的遮掩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方才回头淡然道,“我也想问你,你听说过鸾台会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