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了母亲这话,贾士贞即刻兴奋了起来,可随之而来的,则是惶惶然中一种复杂而难于言表的心理状态。
平心而论,他不愿意让妻子知道他被省委组织部退回来的消息,因此,他才没有先回自己的家,而是选择了先到父母这边来。然而,这事毕竟是瞒不了妻子的,假如这电话真的是玲玲打来的,母亲肯定会把自己已经回来的消息告诉给玲玲的,玲玲该怎样来接受这个现实呢?尤其是,此时他还没来得及向父母解释他被省委组织部退回来的真正原因呢,这该如何是好啊?!
父子俩盯着铃声在响的电话机,只见母亲拿起了听筒,“喂……”母亲满脸兴奋,“哟,是我的孙女啊!岚岚……你妈呢?来,到爷爷奶奶这里来吃饭……叫你妈接电话……”
啊,真的是女儿打来的!贾士贞突然间显得异常激动,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了,他猛地站了起来,要去接女儿的电话,父亲一把把他给按住了,并向他摆摆手。
“玲玲啊,还没吃饭吧,你带着岚岚过来吧!过来吃晚饭,我和你爸等你们……”母亲说完便挂了电话,只字没提自己儿子回来的事儿。母亲的如此举动,这是丈夫和儿子都没有想到的。
回到餐桌旁,母亲若无其事地说:“她们娘儿俩马上过来了,我孙女一来我就特别地高兴……”边说边转身笑盈盈地拿碗筷去了。
此时,贾士贞却坐立不安了,他放下酒杯,一脸严肃地说:“爸,你们为什么没问我怎么突然回来了呢?”
父亲轻松地笑了笑,说:“儿子啊,俗话说,知子莫过于父,从你一进门,我就注意了,从你的表情,老爸已经猜出了八九分,你不说,自有你的道理。”
“爸……”贾士贞深情地注视着父亲,眼眶里噙着泪花,就像儿时在外面受了委屈一样。
“儿子,怎么了?”母亲看着父子俩严肃的表情,随即又说,“士贞,有什么事尽管对你爸说。”
贾士贞看了看父母,强忍着眼中的泪说:“爸、妈,我……我被省委组织部退回来了……”
“什么?”母亲双眼大睁,一只手却抚在了儿子的头上。
父亲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,也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儿子的头,过了好一会儿才说:“这有什么?别把这当成什么大事,当初人家省委组织部就是说的借调,既然是借调,那就有调和不调的两种可能,全省六千多万人口,省委组织部不过一二百人。再说,省委组织部也未必就是天堂,不到省委组织部去工作,生活照样也会很好的嘛?!”
“爸,妈,你们不会认为儿子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吧?”
父亲摇摇头,说:“你一个借调的普通工作人员,在省委组织部无职无权,仅那么短短的几个月时间,能犯什么错误?只不过领导对你某个方面不太满意,或者是另有其他什么原因罢了!”
身为儿子的贾士贞,此时,多么想向父母表白一下,如实地诉说他在省委组织部工作期间的一些感受和看法,说说心中的不快和迷茫,说说自己对组织部选拔、考察、任用干部的困惑和不解啊!然而,一时间,他又不知从何处说起。他的心仍留在省委组织部,可心灵深处却有着自己无力解开的千千结,他多么希望父亲能够帮他一一的破解开啊!
父亲接着说:“是啊,在人们的眼里,组织部是什么地方?是高尚而神圣的地方!人们为什么会这样看待组织部?就是因为它掌握着干部晋升提拔的大权,而希望到组织部门工作的人能享有优先提拔的特权!除此之外,组织部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?我在组织部工作了那么多年,官至地委常委、地委组织部长,退休后不过如此而已,还能把组织部长的帽子戴一辈子吗?还能把这个光环永远套在脖子上?你看看当年和我前后退下来的老同志,谁还记着我是地委组织部长?我和他们有什么两样?一顿饭不吃照样饿得受不了!士贞啊,人要看得开,想得通啊!有句话叫做:心底无私天地宽!”
“去也好,不去也好……”这时门铃响了,母亲一边去开门,一边回过头接着说,“今天都不许提不愉快的事,全家人好久没有这样聚在一起了。”
说是不提,可此时贾士贞的心,随着门铃的响声,更加不安起来……
他开始怨恨自己,根本就不应该瞒着妻子,更何况,自己并没有在外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如果为此,玲玲不理解自己,有什么抱怨的话,那这样的夫妻还算为夫妻吗?
门开了,岚岚大声叫着:“奶奶,奶奶!”
奶奶牵着孙女的小手,说:“岚岚,快去看,谁来了?”
这时贾士贞站了起来,岚岚看到爸爸,松开奶奶的手,向爸爸跑过去,贾士贞双手迎着燕子一样的女儿。
玲玲愣住了,她一时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,她只是感到一阵猛烈地心跳,一股细微的暖流骤然间涌遍全身!啊,夫妻团聚,全家团圆,人世间多么幸福而美好的天伦之乐啊!
“来来来,都坐下来,岚岚坐到爷爷和爸爸中间。”爷爷把孙女搂在怀里,看着全家人脸上都在流淌着无限温馨、幸福、甜蜜的情态,他在心爱的小孙女脖子后轻轻地亲了一下,顿时,祖孙二人的笑声,把全家人都带进了欢乐美满的氛围里。
玲玲刚坐到丈夫身边,盯着丈夫愣了一会儿,突然问:“士贞,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回来了?妈打电话时也没有提到你回来呀?”
看着妻子,他慢慢地低下了头,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,心里开始慌乱起来。这,令他尴尬而无法回避的场面,还是如约般地到来了。
这时母亲打破了尴尬的局面,说:“士贞有点事,没打招呼,就突然回来了。来,吃饭。”
这顿饭对于贾士贞来说,吃得无滋无味,甚至有些忐忑不安,他不知道如何向妻子解释自己是如何被省委组织部退回来的,他甚至不知道将如何面对单位的同志和熟悉的亲朋好友。
儿子一家三口刚走,母亲就拉下脸来说:“都怪你当初那句不吉利的话。这老天爷也不睁眼,我当时已经不让儿子坐轿车了,可乘大客车还是出了车祸!你看现在……哎!真是祸不单行啊……”母亲喋喋不休地埋怨着父亲。
父亲笑笑说:“你呀……你看你……搞那么多年妇联工作,也是老共产党员,还真的相信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!”
“不是我相信迷信,”母亲没好气地说,“你说这事怎么解释?你平时不是那样的人,可那天却鬼使神差地说那些莫名其妙的不吉利的话。这自然界有许多东西就是说不清楚。你说是迷信,可怎么就那么巧?怎么就偏偏士贞乘坐的那辆客车就翻了?现在儿子又不明不白地被省委组织部给退回来了!你能给我明确地解释?”
“其实,这世间的事巧合得也太多了,人们对许多巧合的事无法解释,统统归结为命运,我看没有道理!”父亲仍然笑着说,“士贞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?”
“好好地回来了?”母亲更加不高兴了,“儿子是怎么回来的?我要把这个账记在你的头上!”
任凭父亲怎么解释,母亲总是耿耿于怀。认定儿子乘坐的客车出了车祸,儿子被省委组织部退回来,就是因为父亲的那句不吉利的话造成的。